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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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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于:姚老师

最后更新时间: 接近 4 年前

王老师去世的消息,我是在午餐后听到的,是王老师的侄孙女洪梅发给吴同学的。
我请吴同学赶快打点钱过去,请洪梅代我们送个花圈,代我们为王老师烧柱香、烧点纸。
我并写了下面一段话发过去:
「深切哀悼我们敬爱的同事、邻居王荣昌老师。
听到王老师逝世的消息,我们很难过。
王老师总是那么积极、乐观、大气,给我们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王老师千古!
同事、邻居  姚祖喜 吴爱桃 」
之后,和王老师交往近二十年的点滴一幕幕在脑子里过电影。
我刚到北京时,按照在老家的习惯,经常到处走动,哪位熟人家有婚丧嫁娶之类的事,就主动去帮忙,去吃酒。很快发现,几乎每次就我一个外人。有一次,和一位熟人聊天,他说,北京,不喜欢互相走动,这样大家都省事儿……
后来自己也体会到这样做的好处,但有时也不免心有戚戚。
2005年,这栋楼建成,大家迁入新居。
插播:
「有天,我在西门遇到陈祖荫先生,先生于我是亦师亦友的关系。我跟先生说,陈老师,我搬了新家,您送我个礼物吧。先生问,你要什么礼物?我说送我一首诗吧。先生说,好的。很快,我就收到了先生送的礼物,裱好的一首诗:
「才士京西卜定居,
心清不羡卧龙庐。
人间一任风吹雨,
镇日窗明好读书。」
真幸福。
在这样的背景下,因和王老师成为邻居而认识了王老师。两年后,王老师退休。
先是不时在路上遇到王老师,跟他打个招呼,他就会停下来和我聊一阵。满满的真诚、直接。或从哪位朋友那儿回来,或自个走了一圈,或和一伙年轻人刚从山上下来……王老师坚持锻炼,一年四季,风雨无阻。
很快我们就经常走动,多是我到他家里去。画家,又见多识广,和一般人有所不同。所有暖气都取掉了;厨房是开放式的,和客厅连着……一切简单而有格调。特别显眼的是一盆盆花草树木,伺候得好,常换。王老师不仅是艺术家,还是生活家。
王老师喜欢喝酒,晚餐多是各种干果就酒。慢慢地吃,慢慢地喝,边听音乐,或边和客人聊天。
有次,王老师带我参观他的每个房间。工作室,有些他的作品,有正在画的画,墙上有他的书法。后来,王老师还把墙上也画上了壁画……后悔没请他为我留下一幅墨宝,那时总想着来日方长;卧室。来,看,这是我母亲。王老师画的母亲像,装着精致的边框。王老师说,他到世界任何地方都带着母亲。
王老师是民大毕业留校的,后到美国讲学、考察、工作十三年。在美国国会图书馆,见到大量纳西族的资料,其中有由洛克等人收集的纳西东巴经书3000余册。王老师潜心研究多年。王老师的工作得到美国人的认可。他被邀在华盛顿文化艺术交流中心修复壁画。他还参加一年一度的华盛顿马拉松,在华盛顿律师棒球队做荣誉队员。他结识了许多国家的朋友。他一直坚持创作,以画画为生,在华盛顿开设了工作室。
王老师从美国回来后,在一位朋友家里住过一段时间。有次王老师带我到他这位朋友家里玩。一栋老式风格的别墅,地上两层,地下两层,前后都有院子,有枣树,旁边有条河渠。地下一层,有一间是王老师的工作室。王老师为人豪爽,有这样慷慨的朋友很自然。王老师的这位朋友是白求恩的侄女,那天正好在,头发雪白,九十岁了,精神矍铄,极和蔼,和普通中国老太没任何不同。老人叫伊莎贝(Isabel·Crook),人类学教授,从北京外国语大学退的休,后于2019年获“共和国友谊勋章”。白求恩,在小学时就在课文里接触过,见到伊莎贝,是我最接近白求恩的一刻。后来一直遗憾没问问关于白求恩的事,也没和老人多聊聊天。王老师带我参观他的工作室,还带我下到地下二层看。和平时见到的地下建筑层不一样,这个地下二层是泥巴,像一个个地道。热天,冷藏东西真方便。留下难以忘怀的印象。
很显然,王老师很快就把我当知心朋友了。
2008年,王老师送给我他的一本专著《纳汉古文图谱解》,是民族出版社当年出版的,由伊莎贝教授作的序。伊莎贝教授说:这部作品是由一个真正的纳西族的儿子通过他几十年的研究成果,从视觉艺术的角度阐述纳西文化艺术的发展演变的真诚杰作。
王老师是位真正的忧国忧民的知识分子。私下聊天中,他说过,美国发达,既靠制度,也靠民族精神,靠每个个人;我们要坚定地支持改革开放大业……做好自己……
王老师在我心里,是位非常值得尊重的知识分子。我们一家人都很喜欢他,很尊重他。
有时王老师请我儿子协助他做点事。
有时我们请王老师吃饭,有茅台时,请王老师喝酒。
伊莎贝教授在《纳汉古文图谱解》的序言中有一段话令人印象极为深刻。它让我明白是那里的山水、人文滋养出一位为人豪爽、性情流动、灵魂干净的纳西赤子:
1984年,纳若(王荣昌)邀请我和我丈夫大卫·柯鲁克( David ·Crook) 一起去丽江大研镇在他家过春节。当时的大研镇还是一个只有六条小溪穿城而过的闲逸小镇,每家门前都有清水流过,每晚都用清水清洗由石条、鹅卵石铺成的四方街。一天早上,我们参加了纳若整个家族的祭祖仪式。我们抬着装满食物的大锅、一大桶水、一篮子生肉和蔬菜穿过郁郁葱葱的松林,爬上他们家的墓地。在这里他们准备了丰盛的佳肴。我们坐在墓冢上,我问纳若我坐的是谁的墓,他说:是我自己的啊。我感到他对已经在祖先的墓冢之间选定了离世之后的长眠之地很是满足。
就这样,平平常常,有滋有味地,我们一家人和王老师交往着。
一切是在2013年改变的。我们因故回老家二十多天,回来时见到一位女孩进出王老师家,是王老师的侄孙女,洪梅。洪梅告诉我们,王老师在住院。我赶忙打车去医院看王老师。原来,有天,王老师突然感觉不对,很快就晕倒在地上,是脑梗。有朋友有王老师家的钥匙,万幸就在那一瞬间来到……王老师思维清晰,说话连贯,只是显得有些吃力。过了一段时间,王老师就出院了。
但从此,那个脚下生风、谈笑风生的王老师不见了。开始还算好。慢慢地,王老师说着说着就得想一想,思维不连贯了。
2013年底,王老师回老家去过一个月。
不时看到有人来看王老师。有位大帅哥经常来。问,原来是伊莎贝的孙子。
吴同学经常给王老师送点吃的,有时请王老师过来和我们一起吃。
有一天,听说洪梅要来接王老师回丽江去。王老师走的前一天,妻特别去买了一只土鸡炒好炖好,为王老师送行。那天是2014.9.23。记得这个日子,还有一个原因,妻在炒土鸡时,油爆到右手腕上,烫起一个馒头大的泡,把王老师心疼得不行;按我们的习惯,自己找点药涂抹涂抹就行了。那时我的学生佳林一家住在这附近,见状坚持开车带去医院治疗的。
我们不时和洪梅联系,了解王老师的情况。后来王老师已经不能说话了。有时我们要求视频,我们想看看王老师,但……我能理解,我自己生病,也不喜欢人看到,我不愿意人看到我病哀哀的样子。
云南和我的故乡一样,有最好的山水空气风,有最好的食物。最初,我们还想着,王老师回去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好转,会再次回来,我们再一起聊天……
我和吴同学说过很多次,过几年我退休了,我们专程去云南看王老师。
七十三,早了点。无限遗憾不能再见到王老师。
王老师走时我曾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说,不回来了,出来几十年了,也该回去了……那一瞬间,空气凝固。我和王老师就是在那无言的忧伤中离别的。
我在“故人”中写过下面一段话:
过去的人和事是人生的一部分。美好的和不美好的,都是人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听到某个故人的消息,仿佛重新捡拾起人生中不慎丢失的某个部分,而得知某个故人离世,仿佛自己的人生也被带走了一部分。
像王老师这样古风满满、古道热肠,走遍世界,仍能保持传统知识分子忧国忧民情怀的人,不多了。
这些年,一个个故人凋零,但愿像王老师这样的人的人文精神不会凋零。
谨以此文,悼念王老师、中国最美邻居。
注1:就在该文完成之际,洪梅发来好多照片。有王老师的生活照。看到照片,感到很亲切,也很心酸。辛苦洪梅一大家人照顾;还有王老师的安息之地。看到这张照片,心为之一震,多美好的地方!甚感欣慰。
注2:吴同学把文章发给洪梅,洪梅回复:谢谢。我看完了。太感谢你们了。王老师有你们这么好的邻居,也是他在北京生活时的一种幸运。
注3:王老师是今天,2021.2.6,5:35,过世的,今天火化,安葬。
姚祖喜 2021.2.6 自在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