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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好时光(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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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于:姚老师

最后更新时间: 2 个月前

九九重阳,今又重阳。
天阴,却看得见西山。以前天好时远处北边连绵起伏的山峦清晰可见,现幢幢高楼遮望眼,只能偶尔从楼宇间缝隙见到点影子,像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隐去……
默念了一下王维那首诗,查了一下[唐]杜牧的:
 九日齐山登高
江涵秋影雁初飞,
与客携壶上翠微。
尘世难逢开口笑,
菊花须插满头归。
但将酩酊酬佳节,
不用登临恨落晖。
古往今来只如此,
牛山何必独沾衣。 
上午,一百多人的课堂:
戴着便携式扩音器。
「独在异乡为异客,
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
遍插茱萸少一人。
九九重阳,登高望远。
上二层楼上课,相当于登上一座5000mm的高峰。
这座高峰有点风景,视野里是青春的海洋。
下面,我们来攀登另一座高峰,科学的高峰……第二十章 曲线积分……」
正吃午饭,MJ来电话,拷的我讲课的视频传上了网,但有三个看不了。到家里来把手机拿去,重新上传,并传今天我讲的课。
孩子上幼儿园,提前接了出来。带了孩子来。可惜一时没什么恰当的礼物送给孩子。有个我很喜欢的玩具,赠孩子,孩子不要。现在的孩子不缺好东西玩。
我小时候,都是自己动手做玩具,陀螺、弓箭、射水筒、高跷、斑鸠套……四个轮子的木车最难做。轮子是从大根木头上锯下来的,用锉子锉出眼来……有次做的一辆,还做了驾驶室,做了方向盘……左手伤痕累累。有次一刀下去……左手食指连着点皮晃荡。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到处找不到刀。嘿,当年那个快乐的小小少年……
两腿僵硬酸胀,想去按摩按摩。
中关村民族餐饮步行街。那个中医馆。
多年前,大概应该是2011年、2012年,颈椎、腰椎都不好,似乎所有零件都出了问题,去做过中医按摩。
郭大夫,六七十岁,每次一看,就对我说,你看,你肩膀,明显一边高,一边低。
先按摩一阵背部和颈部肌肉,然后把住头左右转动,一圈一圈,又一圈……突然发力,往上一抬。咔嚓一声,大惊……痛快。瞬间上瘾。再躺下,慢慢按摩背部。
价格,一次半小时,80.00。很快涨到100.00,120.00……
后又找郭大夫按摩了几次。
再去,却一直遇不到郭大夫了。
另一个中医按摩师,姓李。找到他。那眼神贼溜贼溜的,瞬间心不爽。交谈了一会,语气好像要求他似的。
一直记得一次郭大夫说的几句话:……(那人)上肯定上,但,最多三年……同时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圈成一圈做出“三”的手势,气定神闲,自信满满……
打听郭大夫,想找郭大夫按摩,说郭大夫早就不在这里了,李大夫在。
也是啊,郭大夫健在的话,都近八十了。
离开。中关村南大街,小东门……一路,有点冷清。
故乡把重阳节作为一个重要的节日过。
从小喜欢过重阳节。喜欢吃桐油粑。
故乡隆重过的节有,过年、清明节、立夏、端午节、七月半、中秋节、重阳节。
过年吃糍粑,白糍粑、黑糍粑。小时营养不良,胃不好,吃了糯米食不好消化。那时不喜欢吃糍粑。后来喜欢吃黑糍粑。黑糍粑做起来麻烦得很,还以为早消失了。去年有朋友寄来烤好的糍粑。用故乡的炭火烤的,烤得金黄焦香。重新烤好,还没吃,掰开一闻,糯香和着炭香和野菜的清香,瞬间进入肺腑。醉在乡愁里。
清明节,人找鬼。祭祀用粘米粑。粘米粑是用平常的米做的,用来哄鬼的,粗糙,不好吃。真是哄鬼的。喜欢“挂众亲”。跟着家族的大人挂众亲,当年那个少年走遍故乡的山山水水。胜读十年书。晚餐,八人围成一桌,中间一盆发豆腐炒肉,还有一路采来的蕨菜、各种野生竹笋……嗐,口水都来了。更早,怕挂亲。顶梁柱倒下,人生“三大悲剧”瞬间降临一个家庭,祖母老年丧子,母亲中年丧偶,哥姐我幼年丧父。我怕母亲的哭声,那肝肠寸断的哭声把当年那个幼童的一点点心力都消解了。是后来挂众亲……各种风俗活动,重建起那个孩子的心理宇宙。也是那时,对“生命”有了初步的认识。我一生不太看重身外之物,而遵循自己的内心。这与我的经历直接相关。初中时,恒章校长每年都带我们去烈士墓扫墓。烈士墓,三座坟,两座,解放军战士,名字都没有,另一座是父亲。有次,在学校去烈士墓的路上,浩浩荡荡的队伍中,恒章校长还关切地问候我。
有次扫墓后的作文,文明写得最好,被杜老师作为范文在班上念。还记得其中的句子:这两位烈士是千千万万为新中国的建立而英勇牺牲的烈士之二。那时我写不出这样的句子,恐怕其他同学也写不出。
不知道为什么祖母重立夏。一到立夏,就能吃到荷包蛋。有时甚至每人能分到一个。
端午节吃粽粑。端午节的故事多……
七月半,鬼找人。鬼找人,给钱就是。穷得要死的岁月,都大把大把地给。给先人的钱好办,烧纸。心中怀着希望,来世也像先人,有后辈给钱,过上好日子。现在的七月半,故乡多吃土鸭。土鸭是当地一种野生鸭子与水鸭杂交得的,吃谷子、蝌蚪、蚂蚱、螺丝……在自然环境中长大。肉质细嫩,有种天然的香味。人间之一美味。
以前的七月半,乡人常会借机请师傅,就是巫师,来“接亡人”。师傅通过作法,把主人家逝去的某位先人的灵魂附着在自己身上,回来看看,和家人叙旧……接亡人我没见过,多次听母亲说过,有的师傅灵得很。接大奶来的那次才神奇。大奶一来就四处转悠,那神态,那声音,一举一动,活脱脱大奶转世。说起一些过去的事,也几乎分毫不差。大奶还把藏在她生前睡过的床的四只脚下的四块银元找了出来。让人惊骇不已。接亡人,平时也可以接。
这里面有各种难以解释的成分,其中自然有迷信,有讲述者的加工,有师傅一流的演技……但也有很有意思的地方,接亡人也是人们期望的某种方式的“回到过去”。
以前看《西游记》,看孙悟空拔一根毛,一吹,就变出一个自己来。那时认为是神话,可今天早已经成为现实了,就是生物工程技术上的:克隆(clone)。
现在物理上已经有了时光隧道的设想,说不定哪天也梦想成真,人们真可以回到过去呢。
七月半,还有一种,“踏桃源洞”。那是人被逝去的某位歌仙附身时的一种唱念,只有七月半才有。谁一旦被附身,立时双腿抖动,双手按节拍拍着两腿,紧闭双眼,随之歌声升起。小时候见过两次。听得懂几句,多数听不懂。我们那一带是说酸汤话的,但被侗歌仙附身,唱念说的就是侗语,被苗歌仙附身,说的就是苗语。如果当场有两人被歌仙附身,人们就会近距离看到侗歌对唱或苗歌对唱,你来我往。歌声有时热闹,有时让人愁……
这是听得懂的一小段词:
「局中人,你快快来,快快打马进桃源,桃源洞内好花看,桃源洞内好歌嗨……」
滨弟说,原来他爸一点都不信。有一次被附身,立马就进入角色……醒来后什么也想不起来,像做了一场梦。
小时候,只要看到祖母在准备桐油叶、糯米、芝麻和各种小豆,就知道重阳节快到了。叫桐油粑,不知道是因为是用桐油叶包的,还是“重阳粑”,发音的问题。所有粑中,最喜欢桐油粑。桐油粑有种淡淡的桐油叶的清香。不喜欢吃粽粑,饿得要死的岁月都不喜欢。粽粑腻人,难消化。
四十年没有吃桐油粑了。不知故乡还有桐油粑不。
以前不知道重阳节还是老年节,还是登高节。应该是后来有的。
九九重阳,每年都登山。
今年,身体,像一辆车,发动机出了故障,油料供应不足,两个后轮也出了问题。
上午登上一座5000mm的高峰,下午溜了一圈。
耳边传来吴同学的歌声:又是九月九……思乡的人儿漂流在外头……
就在这时,收到滨弟发来的桐油粑照片。他妈包的,从山里,几百里,路远迢迢送去。带把把的是芝麻粉的,不带把把的是豆沙的。
隔着手机屏幕闻出当年的味道。
儿时小伙伴菊香说,在所有的粑粑里面她也最喜欢桐油粑,喜欢桐油叶的那股淡淡的清香味。
初中同学群。好多同学尽管在故乡,也多年没吃桐油粑了;有离家近的,提前回老家,家人做了,带回工作单位吃;有同学,一大家人摸索着自己做。缺桐油叶,用粽粑叶代替……飞雄回复说,重阳节吃桐油粑,太美好的记忆!有个县里的朋友打电话给他,说想寄几个粑给他尝尝,他很高兴,收到后,打开,却是糍粑。
再抄一段飞雄的回复:
「在阅读中是满满的童年趣事,但在提到父亲去世那一段里,我身临其境,泪水差点掉下来。我父亲去世时,正是初中二年级,那时候正是对父母最为依懒的阶段。父亲的去世,真的象天垮一样……
桐油粑是因为用桐油叶包而叫桐油粑的。
土鸭是用洋鸭公与水鸭婆杂交出来的,不是用野鸭配的。
谢谢老同学的作品,你辛苦了!」
姚祖喜(2021.10.14 自在书屋)
2025.10.18于故乡老青㭎树旁木屋补记:
大侄儿开车,吴同学陪我到远口打针。
每次打针或抽血,针扎进去的前一刻,都会深深害怕。有时看到针又粗又长、一大管药水,加上医师拿着那针在眼前拨弄,好像故意吓唬人似的,会怕得心慌。想过办法——不看。但不看,挡不住心里不想。越想越害怕。后来一直这样鼓励自己:痛不死的,痛死了也没什么可怕的,痛死了就不知道痛了。
打完针,我们到芬翠家里嗨。四十五年没见到老同学了。
嗨,故乡的语言,玩的意思。
芬翠正在忙着做桐油粑,已经做好四大屉。
有各种馅的,豆沙馅、腌菜炒肉馅、芝麻黄豆粉白糖馅……
馅,故乡叫包心。
老同学为我们提前蒸了一屉。
揭开盖子,热气腾腾。我吃的是芝麻黄豆粉白糖馅的。
解开绳子,剥开叶子,先深深地闻一下,一口吃到包心……这种情景,上次,于我,已是半个世纪前。
老同学住一大栋楼,宽敞;屋边栽着树,树边有个菜园;旁边是清水江,江面宽阔,水上一桥飞架西东——是湘黔公路上的远口大桥。
满眼青山绿水,这无与伦比的山水空气风……
我在“古北水镇”里写过这样一句话:
或许在文化意义上,漂泊者的血液里都奔流着一条故乡的河吧?
故乡,成了漂泊者的一个梦。
从老同学家里嗨出来,带着老同学的深情厚意,回程。
路上,在从江妹的店里买了远口发豆腐。从江妹是位纯正的苗妹子,是从附近的从江县嫁到我们这边来的。类似的情况,我的寨子里也有好几个小伙子到外省做上门郎。前几天,对门堂嫂,近八十岁了,在浙江打工的孩子打电话来,叫去帮带孙子。正好那边有人开车回来吃酒,跟他们一起回去,一天就到了……这一切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这是几十年改开的产物。从江妹说一口地道的远口话。颇让人佩服。我们经常在遥远的帝都跟她网购远口发豆腐、黑糍粑……
嗨,翻译成玩,但不能完全表达其微妙的意思。
这是语言间翻译不可避免、无可奈何的缺憾。
看《瓦尔登湖》,有些章节,看得让人难受。有次偶遇另一个译本,感觉好得多。
《莎士比亚全集》,有朱生豪译本,有梁实秋译本,有许渊冲参与的译本……窃以为许渊冲参与的译本好。
诺贝尔文学奖作品《大地》,是赛珍珠(S·Pearl)用英文写的。我看的是中译本。赛珍珠,出生在美国,幼时随作传教士的父母来到中国,从晚清到民国,在中国生活了近四十年。作品以那时的中国农村为背景,写一个家族三代人与土地的深厚羁绊及命运变迁。作者对大背景的描写,对一个个场景的描写,对人物性格的刻划,都极为生动。可惜的是,那翻译腔让人受不了。
这次回来,是退休后第一次回来,是四十年来回来得最久的一次。见到了一些当年的小伙伴——中小学同学,看望了一些已处暮年的老人。
透过岁月的镜像:
看到一个个当年的小伙伴,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
看到一位位迟暮的老年人,就像看到未来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