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滴滴，文林居～金祖山，66.86。

滴哥河北沧州人；49岁；来北京30年了；租住在上万。说早晨洗了衣服没晾晒，怕臭了，绕道到村里把洗的衣服晾了。进村口的路边，一栋平房，门口拴着条小狗。说租了7年了，一直没涨租金，年租金一万二；做钢结构工程的，手下养着几个工人，这几年生意不好做，抽空出来开滴滴，说至少可以挣个生活费……老婆在老家，有两个儿子……在衡水买了两套房，在沧州也买了两套房，老家村里也有房子……我说什么时候我也来上万租一套，他说你们租不方便，我们是没有办法，这里早晨八点以后才来水，晚上八点以后就停水了……搞过3年育肥羊，就是把瘦羊收来，快速育肥后再卖。说赔了30多万……

文林居～上万～坨里～燕山石化～金祖山

车到桥头，前面在施工，拦着。司机说还有370米。下车。桥边一个30厘米高的小水泥方柱，上书三个红字“金陵沟”。

去年7.31大雨留下满目苍夷，路垮，桥断……

河床上山石错落，偶有水塘。

下到河里，挨着桥有条施工的车路进去。一台挖机正在施工。挖机像只鹤。年轻时学英语，挖机、鹤，都是crane，就永远记住了。

两条出水金龙拱卫，三个金色大字生辉。竖写的“金祖山”。金龙瘦劲，眼神忧郁。

这是大门。

第一次听到金祖山的名字，是去年，有次进深山里玩，滴哥推荐说，金祖山可以去看一看。

那时以为金祖山和其它山一样，就是一座山的名字而已。

偶然了解到，原来金祖山是历史上的金国的祖陵，这里葬着17位金国帝王和一位妃子。

看过一个纪录片，一小时，讲的是那位贾作家。贾作家讲到的一件事让人印象深刻，他说他家历史上正好处在大宋与金国的交界处。那时的陕西，有一部分在金国的疆域里。

好多年了，有次，海淀西北深山里，大觉寺，一幅熟悉的字。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宋徽宗的书法。看介绍，却是金国第六位皇帝金章宗完颜璟写的。宋金不两立。被狠狠地震了一下。

山居文林居——金陵，也就三十公里，以前却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个所在。

沿金陵沟步道往上。龙门崖壁如削，九龙潭水面宽阔……

一棵古树，从根部发出两杈，枝枝桠桠合纵连横。树坎下一块碑，碑上两个竖写的红字“相思”夺目。好奇沿斑驳的古旧石阶上去看。果然有料，碑背面有字。局促不能容身。用手机估摸着对着拍了照。是一个关于完颜阿骨打与元妃乌古伦的故事，大意是：十二世纪初，辽代天祚帝时期，天祚帝命各部落首领依次为其歌舞取乐。唯阿骨打拒绝。天祚帝就要阿骨打献出其年轻貌美的妻子乌古伦。阿骨打誓死不从。辽帝以整个女真人部落的性命要挟。乌古伦含泪屈服，被封为皇妃。阿骨打率女真各路兵马伐辽，得一位叛将相助，天祚帝被擒。辽灭金立。阿骨打与乌古伦终成神仙眷侣。

从步道起点沿金陵沟上到金陵遗址有4公里。

金陵遗址，真的只剩遗址了。既看不到坟墓，也看不到墓碑。明显可见的，只有两处砖石墓基和一段阶梯。阶梯是金陵的总神道，用玻璃罩保护起来了。

有块牌子：

「                           金陵

金代皇帝和宗室诸王陵寝。初建于金海陵王时期（1149～1160）。经过60年的营造，共建有17座帝陵，是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少数民族皇陵，也是北京地区年代最早、规模最大的帝王陵。金陵占地面积6万多平方米。陵墓主要分为帝陵、妃陵及诸王兆域三个部分。金陵的地面建筑和地宫形式具有我国北方少数民族的特色，对研究金代历史发展、金代建筑艺术、营建工程等具有重大价值。2006年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注：兆域，墓地四周疆界。

把金太祖一众祖陵从黑龙江阿城迁来，几十年营造。金陵，至今近九百年了。

遗址背依九龙山，山势巍然，活脱脱一座金字塔。

脑子里瞬间蹦出个古怪的想法，如果二十几岁，会披荆斩棘攀到那尖尖的顶点处，俯瞰北国山河，回望历史烽烟。

继续往上。

阳光下，一位中年妇人在遗址上放羊，边挖荠菜。三只山羊。女人体型肥硕，表情抑郁，满脸绯红。女士你好。她迟疑一会，然后狠狠地来了一句：你有什么事。又问了她两个问题，她还是重复这一句。

两座板房，一大一小，一高一矮，都锁着。

小房子，一扇破窗，里面乱七八糟的一堆。一块牌子：房山文物管理所。

大房子前，紧挨着，一块精致的白玉碑，顶部二龙盘绕。碑文：睿宗文武简肃皇帝之陵。

碑，看那样子，是老碑。上面的字，是汉字。

想起莲花池，想起大觉寺那金帝的书法，想起始建于1189年的卢沟桥……清，乃后金，即金之后……不免让人想，所谓“历史”，实在是有点不靠谱。

好久才反应过来，大房子里面应该是金太祖陵。保护起来了。

查，果然是完颜阿骨打的陵墓。

遗址上三座民坟，一座有墓碑。

墓碑上刻着：慈父xx  母xxx  之墓  孝子女敬立。

没有生卒年月。罕见。

碑上方刻着四个字：万古流芳。

千年帝陵，只见残垣断壁；

一座民坟，却望万古流芳。

对比太过强烈了。

满坡的山桃花开得正盛。边往下走，边唏嘘不已。

或许中国人潜意识里都有三个梦吧。一个帝王梦。统御江山，三宫六院，万寿无疆；一个侠客梦。仗剑天涯，劫富济贫，除暴安良；一个田园归隐梦。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访过很多墓园。福田，万安……多少王公贵族，多少高官巨贾……多少荒冢……

何如把骨灰撒到崇山峻岭，江河大泽。

或者，请亲友吃顿饭，北方亲友吃饺子，南方亲友吃馄饨。七天后，告诉亲友，饺子、馄饨，是用骨灰拌面粉做的。这样，什么时候亲友肚子痛，或许就会想起我吧：这老家伙又来作怪了……哎哟，痛死我了……

或者，买个花盆，用泥土混着骨灰养棵发财树，放到阳台上。微风过处，瑟瑟有声。家人甲：老头子阴魂不散呢，他说啥？家人乙：他说，哇，春天来了……甲：给老头子烧点钱吧。乙：地球冥民银行，火星冥民银行，天地冥民银行，宇宙冥民银行……买哪家的？甲：老头子喜欢爬山，都买点吧……对了，顺便给他烧根拐杖，烧双谢公屐……

从金陵沟的另一面往下走。

一座石牌楼宏大巍峨。从山麓下至牌楼，山石满地。触目惊心。去年夏天那场140年未遇的大雨毁掉了一切。

一路，十字寺、三盆水、蛤蟆嘴、猫儿山、九龙大峡谷……

留点遗憾，存个念想。下次再来补课。

步行出来，一直到车厂村。

车厂村北。回望，山势成口袋状，口袋底部为山势最高处，山下就是金陵遗址。

金国，1115～1234，历时120年；从历史地图看，幅员辽阔。

幼时看连环画，问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大点的懂得多的小伙伴说，岳飞、岳云……是好人，完颜阿骨打、金兀术……是坏人。金兀术，多数小伙伴念jin  pai  shu。有个小伙伴说应该念jin  wu  zhu。大家都不信他。

金国第四个皇帝，完颜亮，把都城从上都阿城迁到中都燕京。

居然，北京市中心的那座莲花池公园，为这位酷爱荷花的金帝所建。

多年前，有次，极偶然地撞进莲花池公园。池中长廊下，干枯莲叶间。一群鱼游过来，其中几条小鱼似乎是第一次出远门，那新鲜劲，那上下翻转的姿势，那快乐的样子，深深地感染了我。恍如昨天。不知道它们为什么那么快乐。

一个朝代干掉一个朝代，后一个朝代抹掉前一个朝代。两千多年历史，一次次轮回。

金陵在历史上曾经“消失了”400多年，重新被发现，是上世纪，一位刘姓农民开荒种苹果，挖到一块墓碑，上面有龙的图案……

如果真有在天之灵，这些帝王会不会也会感慨“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或者“只怪错投帝王家”？

人，都摆不脱环境和时势吧。

狗有斗狗，鸡有斗鸡。人，也有斗人吧。

……

存在，总有它的道理吧。

总想从故纸堆里找到点有关契约精神、科学逻辑的蛛丝马迹，可是……

说蒸馏酒是金朝时期发明的。谁知道。不过，蒸馏酒，喜欢。故乡家家都是做酒的圣手，红薯酒、包谷酒、米酒……都是蒸馏酒。米酒，是让人魂牵梦绕的故乡美食之一。

打滴滴回，89.91。

车厂村～燕山石化～南观村北～万佛堂～磁家务～石花洞～三福村～北车营～上万～北四位～常乐寺～文林居

滴哥50岁；说十字寺值得去看看，说他们以前下班后去九龙山散步，去三盆水打水。我说下次来带个桶来打水，他说不知道现在还让不让打；燕山石化炼油厂的，搞服务的。说生产线上的工人一年都能拿到手十七八万，他们搞服务的一个月只能拿到三四千；路过一个地方时，说曾经在这个地方买过一套房子，十多万买的，后来卖了，卖了一百多万……问我是不是来投奔子女的，我说不是，我在北京工作几十年了，他说一看就像知识分子……各种闲聊一路。

「一天下来，只剩一个字——爽。」

却第一次，有点郁闷。

姚祖喜（2024.3.29 文林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