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深冬的水，万点阳光闪耀，波光粼粼。颇有点赏心悦目。有些地方，整个河面都结着冰。

这是2022.1.1，西山深处，永定河。

从琉璃渠到龙泉务。

太阳温暖。凉风习习。风是马致远故乡吹来的风。不知这风是不是吹过马致远。

一位妇人提了两桶鱼到河里放生。一桶一桶地提下河。帮她照看了一会。红色塑料桶。一桶泥鳅，一桶鲫鱼。这样近距离地看人放生，我这是第一次。录像，妇人说不要录。妇人劝我也去买点来放生，说，二十块钱就可放生几条。我问她是不是信佛教，她说这和信仰无关。

新年第一天，见到这位善良的妇人，心生欢喜。

打滴滴过去时的滴哥。和我年纪差不多；他说他的母亲也九十多岁了；老北京人；早年拆迁，就地安置，得了两套房；说有亲戚拆迁得晚的，被安置到五环外去了，在故乡失去了故乡……到处都空了……各种聊，各种唏嘘。

站在峡谷，河边，一遍遍往山上望。

上山，百转千回，气喘吁吁，终于登顶，到达克勒峪。

大雪纷飞，好厚的雪，清冷的月光，万籁俱寂，只有脚下滋滋的声音……一只归鸟，一声凄厉的叫声，箭一般冲下山谷，我把它吓坏了，它也把我吓坏了……

到望京楼……下好汉坡……

以前，慢，七八个小时，快，四五个小时。这次，几分钟就完成了。——下了几次决心，走不得了，靠想象完成的。雪夜中的克勒峪也是那年的事了。

今天原本打算到这边与那边的交界线上的几个地方转一转的，后来想，换个日子吧。那里有汪曾祺，有启功，有王洛宾……那里有人生百态……在那里可安静地想些事……嘿嘿，启功和王洛宾都是我的校友呢。

有次看到一块碑，子女为父亲立的。碑上赫然刻着xxx局长，从碑的背面看到逝者当过副局长。想那子女一定为自己的父亲是局长而自豪吧。不知逝者是否为没有完成那半级跃升而抱憾，甚或因此郁郁而终呢。又想，假如能够重来，那逝者又会过怎样一个人生……

想起那年夏天。正专心致志地在碑林中一个个看过去。突然地不声不响地，一个身影出现在身边，大热天，长衣长裤，手套，宽边帽子压得低低的，一张面目狰狞的脸，手持一把扫帚盯着我。那一瞬间，吓得差点直接跨过那条交界线到那边去了……老薛，中原人氏，四十七岁，三年前在一场事故中陷入火海……他脱下手套给我看，多数手指都烧没了，剩下的，横七竖八……他在这里每个月有一千五百圆的收入，包吃住，他妻子在河南老家种地，管两个小孩，还有两位老人……和老薛各种聊，聊了很久。我跟老薛说，没人歧视你，即使有人歧视，咱也不怕，为自己为家人，咱都要努力活下去，至于到那边去，不忙，反正迟早一天要到那边去的嘛……后来再也没见到过老薛，问，也没人知道他。

四月的西山，那次，从荆棘丛中钻出来，进到一片密林中，荫翳蔽日。坐下休息会。突然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坟地里，墓前各种祭品，花、水果、酒……曾有好些年，对各种碑文颇有兴趣，从碑文上的点滴信息以管窥豹反观一个个逝者的人生，也是有点意思。好几次想拿起地上的酒瓶，和里面的人干一杯，聊聊天……一座冷清的坟茔赫然入目：一个小土包，没有任何祭品，一块小水泥方砖，上面用锐器刻满三个字“胡有才”。没有生卒年月，没有立碑人。一生所见最简碑文。

一直不能忘怀。不知那抔黄土下埋着怎样的故事……

也是那次。半山腰，有段路需要匍匐着前进。突然，前方十几米的地方，草向两边倒，明显有什么东西朝着我的方向过来……几乎与我同时，那边没了动静。心狂跳。死死地盯着前方观察了好一阵。“嘿！”。对方回应“嘿。”相向而行……对方是位小伙，三十二岁，大清早出发的，从一个叫黑石头的地方上的山，走了六七个小时了。看小伙子脸色红润，神采奕奕，目光炯炯，脸上似乎每个细胞都在笑……前些年身体累跨了……在租住地附近山上走一走……越走越远……和我一样，专走没有路的路……

边走，也想了会教育方面的事。

学习，本该是件快乐的事，可是……

多少人追求个权力的认可。为口饭，活得好卑微……

省略一千字。

故乡有句话，阴阳隔张纸。实际上，这边和那边，两个世界，没什么大的区别，只有点小区别：那边的人埋在黄土里，这边的人埋在各种欲望里。

两只野鸭在河中觅食。一公一母。我对这种鸭子实在太熟悉了。故乡把这种鸭子叫水鸭，帝都叫绿头鸭。公鸭一身美艳时装，英俊帅气；母鸭一身平淡麻衣，极不显眼。这是大自然的法则。看它们那样子，好像一点都不冷，优哉游哉的，好快乐。一对神仙眷侣。

九十年代，在北京第一次见到绿头鸭时，以为故乡的水鸭游到帝都的湖里来了，那一瞬间，心生亲切，好像遇到故人。

前几年也是，有次在北京深山里见到一种斑鸠，和故乡的斑鸠一模一样，仿佛童年的斑鸠飞回到我的梦里来了。有次在紫竹院公园的一个科普展览上看到，故乡的斑鸠，在帝都叫北京山斑鸠。

动物界，除了人，方方面面都遵守大自然的法则。大概只有人，才肆意破坏大自然的法则吧。恐怕毁灭人类的，最终也会是人类自己吧。

今天没遇到一只鸟。

吃了一个咕咚、两个桔子、三个煮鸡蛋。吃咕咚时想，作为一个独立的群众，竟然已经好多年了。嘿嘿。

2021，继续各种写，写了不少，有些，回头看还觉得有那么点点意思。

最近重看了加缪，重看了高尔泰，重看了林海音……又翻出了《湘行散记》、《边城》。

2021，2020级连续三个学期的《数学分析》课程结束。最后一课，送给学生一个礼物：

「做个有担当的人，

做个快乐的人，

做个有趣的人，

让歌让文学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和小吴同学小杨同学定了个十年之约。为践约，我死也要活着。

边走边唱，绿岛小夜曲、又见炊烟升起、呼伦贝尔大草原、送别……

2021.1.1，因疫情管控的原因，一家人居家隔离，那天正好居家隔离一周，还有一周。那天写了小文“平凡之福”。

时间真快，一眨眼，一年又过去了。

2022，我要回故乡……

姚祖喜（2022.1.1于自在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