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圆月，透过窗户、树梢，亮闪闪地挂在原野上空。

吃九宝粥：大米小米大豆大红豆粥，配雪花盐、胡椒粉、大蒜末、鸡精、风干牦牛肉。

准备去登山。

听到有人大声向我打招呼，原来是收废品的老丁。他说至少一个月没看到我了。面包车里装满压扁了的纸箱，还有好几个盒子，说里面是奔驰车换下来的轮毂，值钱；地上一架跑步机，八成新，旁边一个大圆盘上立着个大半圆，上面一个个钩子，是衣架。说最近生意不错，快过年了，家家都在收拾屋子。

去年八月份认识的老丁。老丁50岁，河南南阳人；1990年到北京当兵，之后就留了下来；租住在沙锅村，一个院子，3间房，月租金一千多。租得久，房东信任，一直没涨价。

说今年生意难做。之前一个矿泉水瓶一毛钱，今年三四个一毛；纸壳子好卖，快递用的盒子多。

老婆是北京人，房山十渡那边的，不到十渡。在那边建得有房，五层。孩子上班了，还没结婚。有时老丁的老婆也陪着他来。现在收到的废品得拉到山里的一个收购站，原来卖到附近的一个收购站。山里的是国营的，附近的是私营的，被封了。国营的收购价低，叫价多少任由人家，没办法。积得一大车，6吨，就去送一次。一车三千来块钱，能挣个五百来块。

废品生意差时就做兼职。前段时间做保安，八小时，从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每月2300.00。说今年工作不好找，要是往年，这点钱谁干。老丁一双大大的烟泡眼，总是红光满面。

我问老曹怎么没来，说前段时间出事了。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打电话就怎么也没人接，原来是心脏病复发，晕倒在租住地。幸好发现及时，抢救了几天，没死。开了颅，换了支架。好长时间动弹不了，也说不了话。在河北工作的哥哥来接走了。现在能说话，也能走，但干不了活了。

老曹58岁，石景山人；不识字；有房子在前妻名下，前妻死后，房子给了独生儿子；被儿子儿媳赶了出来，在门头沟租房住；名下有个车牌，吃不上低保。打算卖掉。这是老丁告诉我的。老丁说，带着他，让他有个生活费。

老曹方脸、大肚、矮墩，冷表情，上眼皮间或向上一轮，说话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口气。他是以此为铠甲保护自己。偶尔说到家人时，语气里满是恨：我没有老婆，我老婆早死了，我也没有孩子，有个儿子也早死了。相互熟悉了后，有次我劝他，还是要和孩子恢复关系，他沉默了一会，说：有他受的时候，等我退休了，他不管我，我去告他……

老曹每月挣1500.00，这得老丁卖3大车，18吨。老丁不容易。都不容易。我说老曹你北京人应该还有其它待遇，说还没退休呢，退了休才有。

老曹八月份就差点报销了的。安了个心脏支架，三万多，说自己花了两万多。爱喝酒，平时七八两的量。说那天只喝了二三两，“十三陵”，放了二十多年了，早没这种酒了。

老丁说今年过年都回不去了。他指的回十渡那边的家。说车一到某个地方，健康码就会变红。说他老婆在市里上班，除夕那天都不放假，孩子在通州，也回不来。说到除夕那天，随便找个超市买点东西吃就得了。

老丁前不久搬到上万村了。说有一段顺路，带我一段。我谢谢他，打滴滴方便，也就十几块钱。

或问，你为什么要写这些？答：我要记录下一个时代一个个普通人的生存状态，他们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他们的悲欢，让一篇篇文章一起，构成一个时代的清明上河图。

滴滴，到山下一个村口牌楼前，好几个人在值守。为首的问，到哪儿去，司机答，老爷子要去爬山。滴哥扫了健康码才放行。车开到山下。

秋后的田野，收拾得干干净净；光秃秃的树林，了无生机；葡萄园里长满水泥柱，葡萄藤都埋到土里去了。

北国深冬，一览无余。

农场，这次铁门开着，里外都是流浪狗，脏兮兮的，一片有气无力的叫声。

铁路下方这片树林，19位老人，男男女女，坐在地上。村里的。上次，秋天来时遇到过一伙。山上山下，收拾收拾，磨磨洋工，有点收入。

铁路从山西过桥穿洞而来，沿山经房山、门头沟、海淀等一个个村庄。有次，在高家坡，正遇一辆煤车经过，呜——长长一声汽笛打破山村的宁静。我问一位老人，这么大的声音，晚上受不受影响？她说，习惯了就听不见了……心想，多少年来，一辆辆列车曾经从多少人的梦里进出。

从上次走过的阶梯路往上，到那个六角亭。拍了2个视频。

远处山下，几处青烟袅袅升起。有煤烟味。

逆时针方向。怕天黑了摸黑下不了山，就不像上次往更高处走，从另一条路下山。

道上有人写得有药方：止咳散

「止咳散中用白前，

陈皮桔梗草荆添。

紫菀百部同蒸用，

感冒咳嗽此方先。」

走了一段，又一付：小柴胡汤

「小柴胡汤和解供，

半夏人参甘草从。

更用黄芩加姜枣，

少阳百病此为宗。」

有人在学中医，背方子。够用功的。

遇到一位邢台来的农民，63岁，说是做下水道的，租住在西石府村。来去一大圈，可不近。我说这么大年纪了，该在家享福了，说在家里没事，出来好玩……看他鼻子、嘴巴冻得通红。告别。孤独的山，孤独的路上，一个孤独的背影远去。

下到铁轨上，经一条小路到村里，脚下枯枝败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地里干枯，一无所有。北国与南国的冬天区别实在太大了。这个时节，故乡，菜地里都是绿油水嫩的蔬菜，山上到处是野菜，有些花已经开得楚楚动人。

春夏秋冬，四时变化，生命轮回……大自然，真是神秘，造出一个个不同的世界。

上次，秋天来，写了这首：

庚子初秋山行

远山，斜阳，湖水，村庄，初秋的晚风，暮归的农人……小憩时，很自然地就写了，很快写成。

喜欢在北国的冬天里行走，但满目萧疏，却常让人产生莫名的忧愁。

冬天的萧索中蕴涵着春天的消息。想来，人生亦如此吧，处于低谷时，要有耐心等待春天的到来。

姚祖喜 2021.1.29 文林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