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餐好好做顿饭——这是人生大事。

我对饮食的追求是：

最好的食材，最简的做法；餐餐简单，餐餐精致；餐餐不一样，餐餐期待下一餐。

我追求过简单却有趣的生活。

二

连续一周，午餐和晚餐，就这么简单。

1  2024.1.3，午餐

手撕豆腐。手撕豆腐，故乡的一种特色美食，经发酵而成。故乡的做法是，烤熟，黄澄澄的，冒着香气，趁热配蘸辣椒吃。没那个条件，就煎来吃：平底锅，滴几滴茶油；一部分煎成嫩香，一部分煎成焦香。

蘸辣椒，和手撕豆腐一起寄来的。蘸辣椒的做法，各家有各家的绝招，共同点是，微辣、鲜香。

羊肉小米粥。用炖羊肉汤煮。小米，陕北榆林绥德小米，学生寄来的。

绥德，知道得早，有首民谣：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炭。

我煮粥，都是煮开即关火，待凉了再煮开。这样反复几次，小米容易胀起来，还省电省气，还能避免水汽蒸腾，雾气弥漫。

再来杯酒。

就一个字：爽！

2  2024.1.3，晚餐

姚面系列，羊肉汤面。

把炖羊肉汤烧开，放入面条，两开后捞起；

把炖羊肉、豆干、姜丝放入汤里，转小火煮开，倒入面条里。豆干，故乡的一种特色美食；

加煳辣椒、红椒、海盐、味精、日本酱油调味。

豆腐圆子。故乡寄来的豆腐圆子。先放进肉汤里泡胀，再慢火炖煮。

简单的一餐，却极有味道的一餐。

煳辣椒。故乡寄来的煳辣椒。故乡人对煳辣椒情有独钟。关于煳辣椒最猛的故事属于斌哥。

「1970年代，冬天，榨油的季节，焙茶油籽的日子。大人轮流到油坊守夜，小伙伴们每天都去凑热闹，直到半夜才各自散去。轮到斌哥守夜，他都会把荷包装满干辣椒。每到半夜，斌哥就把辣椒拿出来，捏着辣椒把，把辣椒伸到熊熊的焙火上烤，那火红的辣椒瞬间就变了色，青烟袅袅升起，伴随煳辣香味飘荡在油坊里……斌哥吃得津津有味。看着都辣死人。斌哥吃了一颗又烧一颗。

斌哥是我一位堂兄。斌哥90岁了。」——引自小文“2023冬至”。

3  2024.1.4，午餐

茶油煮豆干。在铁缸子里放点茶油，放入豆干，稍煎一会；放炖羊肉汤煮；放煳辣椒、海盐调味。

肉汤煮酸菜。炖羊肉汤煮东北酸菜。

1碗大米粥，大米、糯米；1碗猫牙米饭。

二十年前，一位朋友从哈尔滨给我带来两包东北酸菜，那时不会做菜，一下炒了一包，一大盘。差点把胃给酸穿了。

东北酸菜酸得厉害，把东北酸菜作配菜，却使一些菜别有一番风味。

茶油，故乡特产。

去年暑假回了一趟故乡，有天跟老伴吴同学去深山里看她一位堂姐。大侄儿开车送我们去的，现在深山里通公路了，公路通到堂姐家里。万山丛中，堂姐的家在一面坡的半山腰上。整坡的茶油树，屋子四周，柚子树、桔子树……山泉水用管子接到家里，一口大水缸，水哗哗地往外流。尝了一口——和大城市的水实在是太不一样了。喝了一勺。吴同学说，和堂姐几十年没见面了……走的时候，堂姐夫拿出一大瓶茶油送给我们。

茶油，木本植物油。

不想吃饭，用茶油炒菜，第二天早晨就会有明显的饥饿感。

茶油还可以做药。小时候，上山招惹了漆树，全身过敏；被毛毛虫蜇了，皮肤又红又痒……用茶油拌一种野菜捣烂，擦两三次，立竿见影。

产地就那么几个地方，需求却极大，茶油金贵得很。

4  2024.1.4，晚餐

红烧黄鱼。用茶油把黄鱼带皮的一面煎至焦香；放点水焖煮一会；放日本酱油煮至汤汁浓稠；装盘，把汤汁淋在鱼上。旁边放一匹单独用炖肉汤煮好的大白菜。

干红椒炒竹笋。把竹笋切片，焯水；用茶油烧锅，把干红椒爆香；放入焯好水的笋片快速翻炒；放点日本酱油快速炒匀。

炒黄豆。把黄豆泡半个小时；捞起放入锅中炒干；加茶油炒至金黄；加适量的水煮，至煮干；再加糟辣椒煮，至煮干。糟辣椒是暑期回故乡带回来的。

炒黄豆有故事，一个岁月故事。

饿得要死的那个年代，田、地都属于集体所有，就是都属于生产队，家里能支配的地叫自留地，自留地只够种点菜吃。

每年，生产队都会在田埂上种黄豆。

眼看着大人把豆种撒下去；眼看着豆种冒出芽来；眼看着大人移栽豆芽。3根豆芽一起，大人一手执豆芽，一手抓一把稻田里的烂泥，啪地一声，把豆芽拍在田埂上；眼看着豆芽变成豆苗；眼看着豆苗长大、结果、成熟；眼看着大人收割，把整棵树拔起，捆成一抱一抱的，挑回生产队，挂在那栋两层的木楼仓库外晾晒；眼看着大人手握一把把茎秆在斛桶里狠劲拍打脱粒。

在大人收割、脱粒的过程中，我就去找遗落的黄豆。在田埂上找，在拍打完的茎杆上找，在地缝里找。慢慢地找，耐耐心心地找，仔仔细细地找。总能找到一两斤。后来找的小伙伴多了，就找不到多少了。

家里有贵客来，祖母就会泡点黄豆，炒一小碟，招待客人。祖母对我说，你陪客人喝一杯。这时我就能吃上炒黄豆。喝的酒是红薯酒。

酒的味道不好，但陪客人喝酒可以得吃炒黄豆。我是因此学会喝酒的。

我年龄一个甲子，酒龄近一个甲子。

我有一个哥和一个姐。我哥比我大7岁，我姐比我大两岁。我有印象的记忆里，那时我哥去远口中学上学去了，我姐没得到过吃炒黄豆，因为她是女孩，不能陪客人喝酒。

还得吃过烤黄豆。那是1960年代末的事。

吃烤黄豆的记忆深，仿佛就在昨天。南国的冬天湿冷，多数小伙伴都会带个火钵去学校烤火。有好几次，富哥把我拉到校园一个偏僻的角落，用自制的铁皮小盒子在火钵上烤黄豆吃。

富哥，长文“儿时的伙伴”里的主人翁的原型之一。“儿时的伙伴”，近二十年前，专为2004级学生写的一篇特稿。

做红薯酒。一次次，眼看着祖母和母亲把不能吃了的红薯坏了的部分削掉，把红薯煮熟，发酵，蒸馏。热酒流出来。用酒坛子盛酒。

“眼看着”生活中的一件件事的整个过程，这是我的童年。

现在的孩子，从幼儿园到高中毕业，连续15年，都是在教室里度过的，完全脱离了人间烟火。

我的童年，除去太过饥饿，我愿意再过我的童年。

我不愿意过现在的孩子的生活。

5  2024.1.5，午餐

羊棒骨煮洋葱。几大块羊棒骨、1个洋葱切成4块、几颗红枣，放适量的水一起炖；放海盐调味。

红枣肉汤。羊棒骨煮洋葱的汤。

酸菜煮南瓜。酸菜、2只大虾、南瓜，一起煮；至汤浓，加海盐调味。大虾，取其鲜味。

6  2024.1.5，晚餐

排骨香肠粥。把猫牙米、糯米按4:1的比例泡一泡；把排骨香肠的肠衣去掉，洗净，煮开去掉油腻，加入泡好的米里煮至浓稠；盛起，撒上葱花、小米辣。

排骨香肠，故乡寄来的。第一次吃。肉香加骨头的香味，加筋道。好吃得很，比普通香肠好吃。

煮大白菜。用肉汤把大白菜煮𤆵，再加糟辣椒煮一煮。

𤆵，软糯之意。

𤆵耳朵，川渝特产，却是另外的意思，指那些怕老婆的男人。

生活中，被称为𤆵耳朵的人，实际上多是那种能容忍老婆的小脾气，遇事却敢于担当的人。我有川渝学生、朋友都是𤆵耳朵。川渝女人常把自己的男人叫幺儿，川渝男人常把自己的女人叫瓜婆娘。

7  2024.1.6，午餐

大虾煮肉丝。把大虾煮至汤浓；用海盐调味；关火，把肉丝放入，闷3分14秒；加自己做的泡菜，泡青椒、泡胡萝卜片，起锅。

肉汤煮南瓜。把大片南瓜放入炖羊棒骨汤里，煮至烂熟；放海盐、味精调味；撒上葱花。

滚瓜烂熟，小时候不理解这个成语，看一次祖母煮南瓜就理解了。

猪鼻子插根葱——装象，这个歇后语也不理解，首先是，那个年代，不知道象是一种动物；后来知道了象是一种动物，有两根吓人的獠牙，但不理解猪鼻子插根葱怎么就能装象，因为故乡的葱都是小葱，直到后来见到北国的大葱，齐眉高，和胳膊一样粗，真的像象牙。后来听人说，葱省的大葱才厉害，比人还高。

8  2024.1.6，晚餐

姚老狮子炖羊腿。

第一次赶北国大集，打车去，花了一百多块钱的车费，韩村河大集。好热闹的一个大集。从韩村河往南几里，是河北涿州地界。

羊腿，二十块钱一斤。三个，三斤多。老板是位老妇，帮把羊腿剁好，一截一截的。老板还卖熟食，羊头肉、羊肝……

赶完大集，出来。大地辽阔。广袤的田野。走了三四个小时：韩村河——东南章——西南章——五侯——岳各庄。一垄垄树伸向远方，光秃秃的，瘦劲挺拔；树垄间，收割后的玉米茬，雪地里绿油油的麦苗……第一次见到拒马河，河北省境内唯一长年不断的河流，北京五大水系之一，流入海河。四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从十多公里外的地方骑行过来，在跨河桥上歇脚。这条河是拒马河，就是他们告诉我的。收废品的老丁，他家在山里，就在拒马河边。岳各庄，山下的一个村庄。

五侯村，一个饭馆门面上贴着招牌菜名：洪七公飘香鱼、黄蓉一锅虾、郭靖炒鸡。

把带骨羊腿洗净；加适量的水煮开，撇去浮末；加入姜片、桔子壳、红酒、香醋慢炖；加海盐调味；最后加小米辣，起锅。

香，好吃。北京能买到好吃的羊肉呢。

姚老狮子，新晋封神榜第366位。位列仙班之前，姚老狮子教小狮子捕猎，教了几十年。姚老狮子年轻时，雄姿英发，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姚老狮子炖羊腿，将羡煞众食神。

肉汤煮大白菜。取适量的炖羊肉汤，加入大白菜，煮至软糯，加煳辣椒、海盐即得。

和吴同学喝杯酒，庆祝第一次赶北国大集。

9  2024.1.7，午餐

炖五花肉。

五花肉，河北一对中年夫妇，自家种的。

昨天的韩村河大集。从一个肉摊经过，男老板立马走出来到我身边向我打招呼：买点猪肉，自家种的。刚说完，他就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原来，对面的摊子在用喇叭招揽生意，不间断循环播放：铁棍山药，自家种的；铁棍山药，自家种的；铁棍山药，自家种的……声音大，他被那洗耳又洗脑的声音带偏了。

本来没打算买猪肉的。我开玩笑说，既然是自家种的，那我就支持你们一下，买两斤。二十块钱一斤。砍了一块，四斤多。都要了。聊了一会。说这头猪养了一年零一个月；涞水楼村的；过来的路上，一个小时……说他们那里吃杀猪饭很隆重，说到时候请我们去他们家吃杀猪饭……

切大块；洗净；加适量的水炖煮；加点海盐调味；最后用小米辣点缀。

羊棒骨煮玉米大白菜。韩村河大集，羊棒骨十块钱一斤。把羊棒骨和玉米炖至汤浓，再放入大白菜煮，最后加海盐调味。

喜欢北京的大白菜。假如离开北京，会想念北京的大白菜。

煳辣蘸水。蘸水，以辣椒为核心的一种佐料，食用时配上肉汤，把食物蘸着吃。故乡蘸水花样繁多，五彩缤纷。

10  2024.1.7，晚餐

炖羊腿。把1根羊腿、1根羊棒骨、2块红薯一起炖；最后加海盐调味。

酸菜煮大虾。用茶油把酸菜炒一炒；放入大虾煮；放3段泡青椒稍煮；用海盐调味。

瘦肉小米粥。就这个铁缸子，两抓小米，适量的水，煮至浓稠；加泡胡萝卜片煮；放海盐调味；放入瘦肉丝，用筷子打散，立即起锅。吃的时候，在碗里撒点葱花。

花。喜欢故乡的柚子花，喜欢故乡的桂花，喜欢开满大地的雪花。还有，寒风中，楚楚动人，故乡山野的花。

吃的花。喜欢葱花，喜欢蛋花。

11  2024.1.8，午餐

大肉小米粥。大肉、小米，煮至浓稠；加海盐调味。

香辣蘸水。

羊腿炖土豆。一锅羊腿肉，放入一个土豆一起炖。羊腿肉炖土豆蘸着蘸水吃，就一个字：绝。

爆腌萝卜片。白萝卜切片；用盐杀；洗净；加小米辣、蒜瓣、姜丝、日本酱油、香醋爆腌。立即可食。

2015年，农业部把马铃薯确定为我国的主粮之一。其实，在一些地方，马铃薯一直就是当地的主粮。

石门坎就把洋芋作主粮。石门坎的洋芋个大。石门坎的人把洋芋烧着吃，香喷喷的。这是我三十年前的一位学生王同学告诉我的。王同学做过石门乡的乡长。石门坎在石门乡。

柏格理的石门坎曾经光芒万丈……

关于柏格理的故事，小文“宫保鸡丁”里专门写到过。

12  2024.1.8，晚餐

炖羊腿汤面。把炖羊腿汤和水按1:3的比例烧开；放入面条，两开后捞起；把炖羊腿、大肉、腌萝卜片、小米辣放入汤里，烧开，倒入面条里；放酱油、香醋调味。

小米粥。一个铁缸子，一把绥德小米，适量的水；最小火，十五分钟，1碗小米粥。

十五分钟，《经纬华夏》，看一页。

1杯药酒。

简单的一餐，愉快的一餐。

  13  2024.1.9，午餐

意志力薄弱，又想吃姚老狮子炖羊腿、炒黄豆和肉汤炖土豆。

姚老狮子炖羊腿，还是赶韩村河大集时买来的羊腿。

炒黄豆，用茶油和糟辣椒炒的黄豆。

煳辣蘸水：煳辣椒、蒜末、香葱，拌肉汤。

大肉汤炖土豆大白菜。

1碗五常大米饭。网购的五常大米。那边寄来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五常大米。

1杯药酒。

14  2024.1.9，晚餐

酸汤小米粥。把小米配酸菜、腌萝卜片、大白菜和大肉煮好；用海盐、味精调味；最后放两匙炒黄豆，撒些葱花。

酸汤粥的特点是，酸，酸得深刻。趁热吃罢，四体通透，酣畅淋漓。

或许醋省的朋友会觉得不够劲。

二十多年前的事。有次，一桌五人吃饭，其中一位醋省的朋友，他一顿饭下来吃了满满九碗醋。饭店老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颇有微辞。印象中却并没有吵起来。

三

做饭，是生活艺术，是行为美学。

四

我一餐只做一两样菜，这样做，既省时省力，又不容易重复，吃了这一餐，就渴望着下一餐。

一餐多个菜，偶尔，可以；经常，不喜欢。

五

我吃饭，一般只吃七八分饱，这样餐餐都有满满的食欲。

正餐之外，有时吃些水果，桔子、橙子、故乡猕猴桃、梨子、苹果……有时吃些干果，夏威夷果、哈蜜枣、腰果、巴旦木仁、核桃……

六

主食，我一般吃米饭、小米粥、大米粥、面条，有时自己做糍粑，有时用煎烤机烙张饼……

肉菜，多采用炖的做法。尤其是对不放心的食材，焯水、煮几次，再炖，可把抗生素、催长素……去掉，这直接关乎健康。

做炖菜花的时间多，但只要伺候到煮开，转到最小火，设好闹钟就可以去看书了。

做炖菜，做菜看书两相宜。

炒菜，喜欢吃炒绿叶蔬菜、炒野菜。

七

把枯燥的生活过得丰富多彩，我得益于祖母的言传身教。

祖母给我的一个启示是，苦中都要作乐，再苦的日子，都要作出点乐子来。

八

一个人的记忆里，关于食物的记忆一定是最深刻的。

九

酸汤小米粥，酸菜炖大肉……

对酸没有特别的嗜好，却经常吃酸。无它，胆小耳，怕油腻。

酸汤可去油腻。

好的酸汤难得，一流的生态环境里才能酿出一流的酸汤。

喜欢故乡的米汤酸汤，喜欢故乡的木姜子酸汤。

我感冒时，都不吃药，哪怕很重的感冒，刀片嗓、水泥鼻、浑身痛……都不吃药，就喝粥。

换着花样煮各种粥，大半夜都起来煮。

煮粥有讲究。把粥煮开；关火，等米完全胀起来，再煮……调味这一步关键，我一般用海盐、味精和辣椒调味。辣椒，常用煳辣椒、蘸辣椒、小米辣。小米粥，加点糯米，口感更佳。

除了常吃的酸汤小米粥，还煮酸汤排骨粥、酸汤大肉粥、酸汤海鲜粥、酸汤蔬菜粥……喝两大碗，一身汗，上下通透。哑着嗓子来一声：舒服！

这样连续三五天，主要症状就消失了。

姚祖喜（2024.1.3～1.9 文林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