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尾汤：青西红柿炖排骨牛肉土鸡汤；煎饼。

青西红柿，跟酒鬼老阎买的。秋冬的西红柿，青色，少数带点红色。幼时吃过，祖母做的，直接从树上摘来，用鲜红辣椒炒，咸辣酸甜，有日月寒霜蕴育的独特味道。终生难忘。

煎饼。加拿大面粉，昨晚加酵母粉发酵好，专门买了个电饼铛煎的。

酒鬼老阎，72岁，房山人。他每次来卖果蔬，把东西往地上一摆，就取出茶盘，放上酒、茶，然后就悠然品茶、喝酒……

那年，帝都远郊山里，八月的乡村，我乘专车——964路公交车，向着夕阳开去。偌大的车，就司机、一位老保安和我。远处是燕山山脉，眼前是广袤的田野。十字路口，一个时令小集，远近乡人拿自己种的果蔬来卖。时令小集，自己取的名字。

跟一位大姐买菜，刚付完款要走，附近一位老人从他的三轮车上下来，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大姐马上把钱给了他。我说：一家人呢。大姐正要回答，老人却抢先来了这么一句：下辈子。大姐说，他把菜放在我这儿，我帮他卖。

第二次跟大姐买菜时，我问大姐，上次我以为你们是一家，说时把头一转，用眼神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位老人，他说下辈子，你下辈子愿意跟他做一家人不。大姐一愣，一个陌生人怎么问这样唐突的问题，但一瞬间就过去了，大姐满脸通红，爽快地说：不愿意。我问：为什么？大姐说：他是个酒鬼。其时，那人正躺在三轮车上，斜阳下，脸若重枣。

我问大姐是从哪里嫁来的，大姐说是从河北嫁过来的。我说，那得是多大的缘分呢。大姐说，也该着，那时政策允许出来做小生意了，我一个堂叔到这边来卖豆腐，听说有一家没了爹，只一个妈拉扯着五个孩子，想给大儿子找个对象，一起帮撑家庭，只要不嫌弃……

含辛茹苦，长嫂如母，几十年……

我问大姐，你家掌柜的怎么不来。大姐说，他去年得了癌症……

就这样，以极特殊的方式，认识了秀兰大姐，认识了酒鬼老阎。

掌柜的，这个称呼，第一次是听晓幼营的白糖大姐跟我说的。跟大姐买菜，扫码付款时，看到收款码上的名字叫白糖，就想一个人得多爱吃糖，才会给自己取这样个网名呢。问大姐，大姐说，她姓唐，她掌柜的姓白，大家一直叫她白糖……

还认识了不少乡人，怪村的彩华大姐夫妇，大富庄的老骆、老卞，上万村的燕子……

经常，有事没事，去和他们聊聊天。从他们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看到故乡人的影子。

这些年，他们成了我人生中的一部分。

彩华大姐72岁，王大哥71岁。彩华大姐给我讲过怪村的故事；有次我说我喜欢吃苦瓜，他们说，那就种几棵呗；我喜欢吃鲜嫩的绿叶蔬菜，他们就种，给我带……

酒鬼老阎，有好水果出来都会请我尝鲜，一抓就是一大把递过来。我推辞说，你拿去卖，他就会装作生气的样子，大声说，快点，我胳膊疼；我喜欢吃野菜，老阎见到鲜嫩的野菜就给我采来；有次聊天中聊到，现在难买到真蜂蜜，很多是麦芽糖加蜂蜜香精调出来的，甚至是各种科技狠活调出来的，他就向我推荐一位朋友的蜂蜜；请他给我带芝麻酱，他从熟人那里给我带来，自磨纯芝麻酱……我好几次有好东西请他分享，他都坚决拒绝，却有一次，我得到两瓶好酒，带一瓶送给他，他马上就接受了。我走时，他拿起一样菜给我，开玩笑说，这个，换酒……

事情来得突然，附近6个村被拆迁了，听说是阿尔米征用。常乐寺、晓幼营、西石府、北四位、南四位、上万（部分）。

北国深冬，经常会去村子里走一走。那些古树、古庙、古墓……引人遐思。

常乐寺有个姚广孝墓塔。姚广孝，僧人，明成祖朱棣首席谋士。姚广孝逝去六百多年了。

一个村的人，四散开去，有的近，良乡；有的远，昌平、顺义……

问起秀兰大姐，说跟她女儿住去了。

老阎的上万村拆了一百家，拆到他家马路的对面。他家差一点就被拆了。

还能见到老阎。

他为人处事，大气，想得开，他是个活神仙。

酒鬼老阎，是散落在人间的另一个我呢。

2023.11.28（姚祖喜 文林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