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的自在书屋 姚的自在书屋
收集我的部分手稿

2023冬至

...

来自于:姚老师

最后更新时间: 接近 2 年前

冬至,同事们都会约着去吃一顿羊肉或狗肉。
这是在南方工作的那些年的事了。
近30年过去,至今还会想起那些故人,想起那其乐融融的场景。
在北方工作的这些年,听到最多的是,冬至吃饺子。
不习惯吃饺子,慢慢地对冬至这个节气就没什么感觉了。
有年,深冬的一天,和学生摸黑从山上下来。长长的街巷,餐馆外都临时挂了招贴:羊蝎子。
原来,那天是冬至。北方的冬至人们时兴吃羊蝎子。
羊蝎子,这个称呼好形象。这个称呼是北方的称呼。
在故乡,多吃猪肉、鸡肉、鸭肉。自然环境下放养一年的猪、鸡、鸭,肉好吃得很。
故乡的羊肉也好吃,但羊肉不是故乡的主流肉食。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市场上再也买不到好的猪肉、鸡肉了。市场上的猪肉、鸡肉都是速成肉。三个月出栏的猪,30天养大的鸡。光想着就害怕。
北方的羊肉味重,不大习惯。
没有好的猪肉、鸡肉吃,于是也买羊肉吃。
好好地煮,换四五次水,基本就没有膻味了。没有膻味了,可肉香味也没有了。
膻味是北方的说法,南方叫腥味。
有年,毕业多年的学生寄来青海海北藏羊排。学生说,用清水煮,加盐和花椒即可。
一煮,汤清亮;一闻,香;一吃,人间美味。
人间有香喷喷的羊肉呢!
又吃到宁夏羊肉、甘肃羊肉,也不错。
放开后的第一个冬天。
2023.12.22,冬至。
《数学分析》习题网课。给2022级统计、信计,两个专业,6个班,连续上了3个学期。这是最后一次课。
这是一个永别。
人生就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永别。
最后一个永别,挥一挥手,作别人间。
唱了很久的歌,Five hundred miles ,Forever to be with you,送别,二泉映月,花妖……
曾有二十年,奔波在熙来攘往的人生路上。
唱起Five hundred miles,想起过去的岁月,那绿皮火车,那长长的汽笛声……
晚餐:
炖北疆羊排、芝麻油肉汤煮酸菜南瓜、炒黄豆、煳辣椒蘸水、五常大米饭。
第一次吃新疆羊肉,不错。
芝麻油,老家,嫂子种的芝麻打的油,大侄儿寄来的。
酸菜是东北酸菜。二十年前,一位朋友从哈尔滨给我带来两包东北酸菜。一下子炒了一包,一大盘。酸得厉害,差点把胃给酸穿了。留下难以忘怀的印象。把它作配菜,煮汤,加一点进去,却别有一番风味。
煳辣椒,故乡的柴火辣椒。
想起斌哥烧辣椒吃的事。
1970年代,冬天,榨油的季节,焙茶油籽的日子。大人轮流到油坊守夜,小伙伴们每天都去凑热闹,直到半夜才各自散去。轮到斌哥守夜,他都会把荷包装满干辣椒。每到半夜,斌哥就把辣椒拿出来,捏着辣椒把,把辣椒伸到熊熊的焙火上烤,那火红的辣椒瞬间就变了色,青烟袅袅升起,伴随煳辣香味飘荡在油坊里……斌哥吃得津津有味。看着都辣死人。斌哥吃了一颗又烧一颗。
斌哥是我一位堂兄。斌哥90岁了。
2023,冬至晚餐
去年这段时间,感染了,正经历生死劫。
有天下半夜,被一阵连续的轰响惊醒,晕晕乎乎地挣扎起来。
老伴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那一瞬间首先想的居然是,天哪,就这么突然天人两隔了,老天爷把人收走,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它娘的,得排几个月的队,到哪个殡仪馆去排队呀……
几经鼓捣,老伴醒过来了。
后来一想起就后怕。
那几天。有天下楼扔垃圾,老王师傅跟我说,同时用手一指楼道:那拐子死了。我大惊,啊?!前几天还好好的呢。老王师傅说,嗐,他到处窜楼找破烂,能不感染吗?有天晕倒在地,那个“一把手”把他扶起来的,拉到医院的第三天就死了。
“一把手”,一位70多岁的独臂老人。
老王师傅是焦各庄的,66岁,负责楼下十几个垃圾箱的卫生,每月三千块钱,附加一个福利,就是这十几个垃圾箱里可回收的破烂都归他。
被老王师傅称为拐子的老人是老刘师傅。
前些年我刚到这儿来住的时候,最先见到的就是老刘师傅,他坐在一层大厅进出的过道上,看我走过来,老远就热情地朝我打招呼。
老刘师傅是天津人,来北京跟女儿过老,女儿在隔壁一个区的一家银行上班。
那时正值夏天,北京最热的日子,老刘师傅穿件汗衫,一条大裤衩,一条腿明显细小,像根枯枝。原来,老刘师傅以前是开大车的,五十岁的时候出了车祸。
老刘师傅每天大清早到晚上很晚,这段漫长的时间,都坐在这过道上。开始几天我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以为是因为女儿早出晚归,老人怕寂寞才一直坐在外面。直到有一天,我下楼扔垃圾,老刘师傅抬手向我示意。看到他身边,地上,堆着的纸壳和塑料瓶,我问,你要……这个?他说,我等的就是这个。
老刘师傅每积得一堆,就推辆手推车,一瘸一拐地到外面马路边,卖给收破烂的老丁。
老丁五十岁,中原人,18岁时来北京当兵,当了3年兵。有次老丁跟我说:唉,那个老刘,经常向我借钱,十块八块地借,过后就用破烂来抵。
老王师傅和老刘师傅是一对冤家。有次我亲眼看到老王师傅大声喝斥老刘师傅,老刘师傅在喝斥声中,满脸羞惭,一瘸一拐地往楼道里走。我问老王师傅,怎么了?老王师傅余怒未消,说:才离开一会儿,他就来这儿翻翻翻……
还有一伙老头老太,干脆就坐在路边,垃圾箱对面,只要有人来扔垃圾,他们就用眼神或手势示意来人把破烂给他们。看他们的样子,他们也怕老王师傅。这些老人都是从外地来投奔子女的,他们的养老金都是一个月一百来块钱。
每次进出,都和老刘师傅闲聊一会。
听老王师傅说,老刘师傅的女儿诸多不顺,婚姻、工作……
有次,看到老刘师傅卖了破烂后,买了一瓶小瓶可乐,一开盖,瓶底朝天,一仰而尽。
有次我买了十多个梨子,分一半请他客,我说:刘师傅,我请你吃黄金梨。刘师傅断然回绝:我不要!我好说歹说:我吃不完,帮个忙,把它们消灭掉……他才接受。他拿起一个,包装纸都没撕完,就大口吃起来……老人饿了。
一直以为家里就老刘师傅和女儿两人。心想,老刘师傅死了,终于不再受这人间的苦,他女儿也解脱了。
万没想到,老刘师傅过世后,极偶然地,听说老刘师傅还有个瞎老伴,这老伴原来没瞎,后来才瞎的,老两口关系极差。不胜唏嘘。
老刘师傅身上的衣服总是穿得妥妥贴贴的,人活得那么难,却从不把悲苦挂在嘴上。
喜欢听老刘师傅的天津口音。天津话自带哏。假如以天津话作为普通话,或许国人的快乐指数会高几分吧。
这些年,一个显著的感觉,老刘师傅活得倔强而自尊,让人产生英雄落魄的感叹。
只是有一次,我问,刘师傅,这些年回过天津不?老刘师傅说,没回过。我接着问,想不想回去一趟。老刘师傅说,不想,然后就把头转了过去,再不言语。
老刘师傅终年65岁。
老刘师傅是千千万万普通中国老人的一个缩影。
老刘师傅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我也是老刘师傅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我们都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在万千人流中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让我们用光辉的眼神,发自内心的微笑,向对方轻轻地挥一挥手,再见。
我自问,如果人生中的某个变量发生改变,落魄到老刘师傅这样,我能做到像老刘师傅那样吗?
记老刘师傅一笔,对这位老哥表示哀悼,愿老哥在天堂安好。
连续十多天的严寒。
想起京西古道上,那高高的树上,那个鸟窝。不知那些鸟儿,能否度过这漫漫寒冬。或者,它们到遥远的异乡另寻生路去了吧?
姚祖喜(2023.12.22 文林居)